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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步芳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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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步芳草

一貫以來,蕭秋並無玉佩傍身,近幾月,她也總在思量著要不要尋一塊玉墜於腰間。

如今曹越將一塊她一看便也喜歡得不得了的“流光玉”送於她眼前,她自然是歡欣著收下。

“多謝曹二公子!我先收著,過幾日尋個機會再掛上!”蕭秋笑著,將“流光玉”收好。

“也行。”曹越看她還是那般喜歡,如何都好。

蕭秋正準備把玉佩往懷裏揣,發覺曹越仍直勾勾盯著她……

她擡眸:“……”

曹越:“?”

蕭秋邊背身過去,邊懟道:“姑娘整理衣裳,你還要盯著瞧啊?!”

“哦哦哦!”曹越一楞,急忙抱頭避嫌。

……

許久後,曹越依舊捂著雙眼,而周圍毫無動靜……

他有些疑惑,試探著問道:“禾清……好,好了麽?”

卻未聽聞她回應。

“嗯?”曹越猶豫著慢慢挪開雙手,瞇著眼往身後寬敞院落看去——

蕭秋拿著一把掃帚,帶領胖瘦兩家仆,正浩浩蕩蕩清掃曹越那四面皆是濁塵的“錦帆苑”。

“屋檐上都纏了些什麽呀……阿胖哥,你個兒高,掃一掃。”蕭秋指揮道。

“好嘞!”胖家仆邊幹活邊問忙著掃地的蕭秋,“我看姑娘有些眼熟,是京中哪家的?”

瘦家仆也忙著掃灰,跟著問道:“還會法術,是哪個世家的千金?”

“衷秦王是我小叔。”蕭秋笑道,手邊忙活不停。

“…………”胖瘦家仆啞然,舉著的掃帚竟皆不自覺地開始顫抖。

正好此時,曹越大步上前喝道——“丁胖!丁瘦!不是說過不用清掃了麽!”

“是是是……”他們二人急忙灰溜溜跑開!

真不能聽曹二公子以外的人指揮啊!一不當心,腦袋不保!至少曹二公子不會賣了他二人,其他人可說不定!

“?……”蕭秋有些疑惑。

“禾清,是這樣的。我這院子……我住不慣。所以我也不用他們廢那些功夫,到處清掃一遍。你放心,氶園其餘院子絕非我這般埋汰……不勞你……”

“哐當。”

一聲清脆的響聲——曹越才發覺蕭秋已順手將他屋內的焚香盡數倒去,手未拿穩,香爐蓋不慎跟著埋沒其中。

“?”曹越沒想到這香粉就這麽被“一鍋端”了。

蕭秋眨巴眨巴眼:“挺臭的,今日第一次聞,真的難聞。”

曹越:“好。”

說罷,他便跟著蕭秋在正房上下倒騰的步伐,忙活起來。

“錦帆苑”看著破敗,到底是曹越心思不於此處。

既然禾清不喜歡,那他跟著改就是。

反正曹氏族人看他的神情不會因此改變分毫!

畢竟除了瘋癲之徒,哪有人夜半三更來回折騰院子!

-

許久後,院內已堆積好些廢物雜物。

曹越道:“丁胖,丁瘦,隨我走一趟,把這些東西拿去扔了。”

胖家仆緊張地一瞥曹二公子,再一瞥蕭秋,道:“二公子,您留於院中即可,我和丁瘦去就好……我們熟悉……”

曹越一直記著那些香粉,趁夜色,親自處理才穩妥些,以免日後解釋不清被人盯上。

他堅持道:“我們一並去。”

而後又轉頭看向身旁蕭秋:“禾清,今夜也是辛苦你了,我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,你在‘錦帆苑’內等我就好。”

蕭秋點頭,徑直坐於身旁石凳上,一抹額間汗珠,輕松道:“行。”

-

曹越為防外人前來,還特意為蕭秋關好院門,和胖瘦家仆裝好滿推車雜物,軲轆軲轆著沿青石板離去。

聲響不小,想必也足以讓周圍院中一些酣睡之人為之痛罵一番!

這曹二公子,大半夜又發什麽瘋!!

一年半載未見清掃院子,剛從長洲回來,就一刻不停又折騰起來!!

是不是於李氏聽學,更叫他瘋魔一層?!

蕭秋閉眼,靜靜聽著曹越一行人遠去的聲音,眼前也好似浮現起周圍接二連三之怨念。

待軲轆滾動聲由夜色隱去後,她才緩緩看向院後高墻……

倏地,她再次翻墻而出,不見蹤影。

……

上次翻墻而入,還是春寒料峭之時節。

她與一“瘋癲之徒”狹路相逢。

而今已至仲夏。

她更是比誰都清楚——

所謂“瘋癲”,不過是為保全自身所做的掩飾罷了。

當然,她不會去拆穿他。

甚至會陪著他繼續演下去……

世間難尋莫逆之交,她一直知道這個道理。

-

幽光閃動中,蕭秋尋著氶園餘下一處燈火,從最偏僻角落處的“錦帆苑”前來,穩穩落於“舟濟堂”外。

與李氏“風清堂”相似,曹氏議事之處即為“舟濟堂”。

蟬聲亦隱,歸於寂夜。

寅時將近,其間卻仍留有光亮。

蕭秋四處張望著,也不知曹氏守衛們當值於何處,許是環繞氶湖邊?

就如同她當初遇險那般,這群守衛行事極其魯莽,錯漏頻出,難怪抓不到人……

……

繞過青樹,長廊間,她自外向“舟濟堂”窺去——

忽見一人跪於堂中,卻直著身子未曾折腰分毫,雙手高舉,捧著一柄長劍。

正是曹櫟。

那個險些將穹塢山顛覆之人。

蕭秋楞神看著,似是在重覽近幾月所生之事……

於穹塢山時,她望向遠處兩方交織光華,難以窺得曹櫟所求。

或許在外人看來,曹櫟是恨透了李二公子,才逼著他落入圈套,毀其心中“高節清風”。

但在蕭秋看來,曹櫟有多恨他?

應當是不恨的。

蕭秋曾隱約聽過一句話:權傾之時,無處覓真心。

當今之世,天下不容“中立不倚”之人。

哪怕是她蕭秋也必須追隨衷秦王,以求自保。

曹櫟所為,與小叔一刻不停設局緊逼各勢力並無分別……

說到底,還是在相互利用。

……

眼下,曹櫟身負重傷,依舊徹夜跪於堂中,無論是受罰,亦或是他自願跪於此處……

他的目的已然達成。

“曹氏要扶持一外姓弟子”之傳言鬧得滿城風雨,無人不驚詫曹氏所為。

與此同時,世家大會“榜二”不敵“榜首”可謂司空見慣,但毫發無傷之人真的贏了麽?敗於劍下之人又真的輸了麽?

曹櫟那一退,轉身即讓曹氏全族——名正言順背負上“血湖案真兇”之名……

他是在逼曹氏,逼曹氏放棄那個外姓弟子。

曹氏繼承人之爭,蕭秋碰不得。

她卻已窺清眼下形勢。

曹大公子誓要掃清一切阻其登雲闕之人,而曹二公子多年來堅持裝瘋賣傻,絲毫不留戀這個位置。

蕭秋接下來如何做,便也明晰了。

很快,她又悄無聲息地消失於長廊盡頭……

——殊不知,長廊另一處,一身影頓步於廊柱後。

匿於暗處,曹越難抑眸光閃動,垂下的手依舊緊攥著衣袂,壓抑得指尖泛白。

他深吸一口氣,轉頭看向堂中,曹櫟那舉劍跪地的背影……

……

曾幾何時,也是這樣一個幽深長夜。

曹櫟一次又一次敗於李希胤劍下,叫曹氏顏面掃地,被六大長老逼著徹夜長跪。

曹家主不忍,可又不敵長老之威望,只得守於“舟濟堂”。

遠在“錦帆苑”的曹越知曉父親積勞成疾,咳疾未愈,特意熬藥送來。

——卻只能隔著長廊,窺見父親關心曹櫟。

哪怕大廈將傾之時,父親首先護的也是那人。

……

偏心這個詞。

他早就看倦了。

-

待曹越推門回到“錦帆苑”,望向院中石凳處,果真不見蕭秋。

“禾清不在院中麽?”他問先於他回來的胖瘦兩家仆。

那二人皆是一臉茫然地搖頭,忽而從曹二公子臉上窺見失落神情,一時不知如何安慰,只得垂下腦袋去忙活各自的事。

曹越似是不信,來回張望著。

可愈發覺得院中空落落,那一層剛被掃去的塵垢仿若又隱隱浮現,朦朧於他眼中。

我終是留不住她麽?

曹越遲疑著問自己。

天地蒼茫,而他曹相允也僅有一個狹小的“錦帆苑”容身,禾清怎麽可能願意留於此地?

他輕輕一撇嘴角,露出一絲自嘲的嗤笑。

遽然,夜風拂過“錦帆苑”,竟將院中燈火熄滅大半……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一陣清鈴聲於曹越身後響起。

他猛地轉身,望向院中闌珊處——

終於望見……

是蕭秋站於其中。

曹越沒有絲毫猶豫,三步並作兩步,直接撲入她懷中。

而蕭秋忽而攬下如此一高大懷抱,險些沒站穩翻身倒地,她墊步站好,才發覺曹越渾身顫抖不止……

“相允,怎麽了?”她不解道,雙手無處安放。

“禾清,我此生不奢求什麽……只求…求你別落下我。”他哽咽著,似在乞求。

“我……我不走,我不走。”蕭秋笑著安慰道,輕拍他後背。

許久後,待胖瘦家仆重新將滿園燈火點起,曹越才緩緩松開蕭秋。

他別開腦袋,像是怕被蕭秋看見他眼底未幹的淚痕。

“相允,你為什麽?……”蕭秋仍不解,她不過是離開“錦帆苑”片刻,如今不是完好地回來了?

曹越為何還會委屈至此?

“方才有人夜闖‘錦帆苑’欺負你了?”她又問。

“不是……”半晌,斂好情緒的曹越終於再次垂眸看向她,嘴角若有若無勾起一抹笑意,解釋道,“我怕黑……我怕黑而已……嚇著禾清了,抱歉。”

蕭秋擡首,與那雙已哭紅的眼眸相對,不再躲避,坦然道:“無事的,我們京城再會。”

她眉眼含笑,動作輕緩著一拂腰間“流光玉”,清鈴聲又起。

她說到時尋個合適時機再佩於腰間,卻已於此時系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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